DeEridanus

Eins


*一名德国士兵与苏联士兵的战场故事

*第一人称向,无立场不美化,只为自嗨

 

这天是1942年11月25日,我作为第14装甲师第36装甲团的补充兵被送至斯大林格勒城区的第三十二天。同我坐在一节货运车厢内赶赴前线的新兵几乎死光了,只剩下我,抱着与我相依为命的狙击步枪,蜷缩在工厂废墟中。从子夜到拂晓时分,不曾动弹过分毫。

这座城市被轰炸得面目全非,建筑化为残垣断壁,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。火焰和黑烟吞噬了整片天空,令人感受不到曙光的存在。

北面的气候一如既往,寒冷而干燥。不知何时下的雪,穿过倒塌的矮墙和钢筋,落在我的头顶、肩膀和膝盖上。我冷得牙齿直打颤,眼睛干涩无比,两条腿像块石头一样僵硬。

即便困意侵袭了我的全身,我仍然不敢轻易入眠。生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,便再也睁不开。

将我拉回现实的是头顶响起的飞机引擎的轰鸣声,但它很快远去,直至消失殆尽,一切又恢复平静。是斯图卡俯冲轰炸机,航空兵来了。

意识到这点的我如梦初醒,扶着墙,吃力地站起身,探出头去看外面的情况:远处的照明弹划破浓重的雾色,亮光映出两架坠毁的飞机,机体被残忍地炸成碎片,新的一轮战斗又开始了。

我害怕地作深呼吸,冷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,肺部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呼啸声。

上帝真的抛弃了我们吗?我不敢想象,局势变得天翻地覆,元首讳莫如深,我们将在包围圈里自生自灭,就好像待宰的羔羊。

现在的我又能干嘛?同组的战友已经全部阵亡,口粮和水所剩无几,周围全是蠢蠢欲动的俄国佬,被俘的下场比死还惨,回归部队也会被当作是擅离职守,移交军事法庭——因为没有能为我作证的活人。除了等死,似乎别无他选。

毫无疑问,自杀需要莫大的勇气,而我不具备这样的品德,但与之相比,活着带来的恐惧更甚。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,颤抖地解开枪套,掏出备用手枪。

就在此时,我听见木板被踩动的声响,很细微,却也很清晰。来者正朝着楼上的方向挪动,脚步放得轻且慢。我连忙躲到门框旁的遮蔽物后,手中紧攥着枪,食指压住扳机。

会是苏军吗?还是援军?我无从得知,混杂着紧张和期盼的情绪在胸腔内翻滚,脸部肌肉禁不住地抽搐,枪柄也被我分泌的手汗濡湿。脚步声越来越近,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,随时都准备着跳出去喂对方吃枪子,再不济也是同归于尽。

进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棕头发,嘴角有块干血痂,身穿脏兮兮的军大衣,手持PPSh-41冲锋枪。

我屏住呼吸,蓄势待发。

首先,他在房间内谨慎地巡视了一番,没有轻举妄动。基本上可以确认,来者只有他一个人,这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,于是我以平生最迅猛的速度举起枪对准他。

“别动!”我试图在气势上震慑住他。

对方明显愣住了,下意识地爆了句脏口。

然而,当我决意要扳动枪机的时候,眼前的伊万迅速地回过神来。他将夹在腋下的棉帽扔向我,趁我闪避的空档,朝我猛扑过来。陈旧的木板哗啦啦地掉落,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,手枪也因此滑出一段距离。

鬼知道我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开枪,可能是久违的良心被唤醒。事实证明,这一瞬间的犹豫可把我害惨了。

他钳制住我的手腕,另只手则抓着冲锋枪,枪口抵在我的胸膛上。我挥起拳头,抡向他的腹部,将他掀翻在地。我们在地上滚来滚去,都带着势必要打死对方的狠劲儿,谁也不肯松手。

“嘿,法西斯狗屎!你是逃兵吗?”伊万用蹩脚的德语大喊道。这是典型的冷嘲热讽。

“你他妈的才是逃兵,布尔什维克猪猡!”我半跪着,摁住横在他喉咙前的枪,恶狠狠地反驳。

他喘着粗气,没再吭声。局面僵持不下,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下移,似乎在盘算着什么。果不其然,他咆哮着坐起身,直撞我的额头。我吓得往后仰,狼狈地跌倒,脖颈处传来轻微的疼痛。

他从毡靴里拔出一把刀,眼下正准备刺来第二刀。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我摸到身旁的手枪,指着他的脑袋,用俄语说:“停下,不然我就开枪了!”

这句话很管用,他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,定格在原地,对我怒目而视。胜负已定,我咽了口唾液,努力平复呼吸。

“扔掉你的刀,背过身去。”

他照做了。

我拿他的刀当作战利品,在裤子上胡乱揩了把血迹,塞进靴筒里,接着捡起一旁的冲锋枪。

“你在这里几天了?”他冷不丁地发问。

我不作答。

“你是狙击手。”他得出结论,语气笃定,“你的队友都死光了,你的子弹也用光了。躺在角落的尸体是你的观测员。”发现我会俄语后,他便刻意地激怒我,“他的味道肯定很好,苍蝇经常光临。”

“闭上你的臭嘴。”我抬起脚,踢在他的脊梁骨上。他被踢得站不稳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。

“我是你的同行。”他不要命似的继续说,“知道吗?你的队友都是被我击毙的。”

“在这里,我放倒了你们一个步兵班。”我揪住他的衣领,“你是最后一个,我会把你折磨致死。”

仿佛没听见我撂下的狠话,他笑了起来:“你有记录过吗?你杀过多少人?为什么不扔掉你的狙击步枪?如果它被发现了,我保证,你会死得像只畜生。”

我忍无可忍,用枪托猛击他的面颊。他闷哼一声,偏过头,捂住被打歪的鼻梁。

对方看起来和我的年纪差不多,连硬胡茬都没长成。我猜想他跟我一样,是个刚成年就被赶上战场的乳臭未干的新兵,只懂得遵从命令,并非生性嗜杀。再者,他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,杀红了眼,而我是侵略的一方,压根儿没立场指摘他。可是那又如何?自打这场战争的钟声敲响,我们势不两立。

“既然你不打算杀我,那为什么不坐下来聊几句?你一定是无聊透顶了,才会放过我。”

“狗日的伊万,你偏要惹我发火,是不是?”

“好吧,我承认,我无聊得快发疯了。”年轻的俄国人随手抹去脸上的鲜血,指向正对面的大楼,“之前,我在那里,”又指向另一栋,“还有那里,和你对过枪。你一直没动静,我以为你死透了,所以来附近看看。”

我沉默了几秒钟,蹲下身子,对上他灰蓝色的眼睛:“城中心的公寓楼是谁在看守?”一股浓烈的马合烟味扑面而来。狙击手很少有抽烟的习惯,我感到非常不适,几乎要咳嗽。

“当然是我们,这儿自始至终都是我们的地盘。”他说,“等着瞧吧,德军就要完了。”我皱了皱眉,克制住呵斥他的欲望。

“你的狙击步枪呢?”

“那不是我的,是从同志那里借来的。走之前,我还给了他。他去了马马耶夫岗地,本来我也要去,结果被你逮着了,比被鸟粪砸头还晦气。”他似是打开了话匣子,一张嘴就讲个没完,让我回忆起了在温斯多夫的装甲兵学校进修时的自己,可我没有和敌人唠嗑的兴致,至少目前没有。

“你是自愿参军的吗?”

“当然了,”他说,“干嘛问这个?”

“来这里不是我的本意。”我破天荒地向敌人吐露出心声,好像这样能够减轻一点罪恶感,“如果可以,我不想杀人。”

他定睛看着我,口气意外地平和:“你们闯进我们的国家,烧毁我们的城市,肆无忌惮地屠戮百姓,现在又开始装可怜。就算你没做过,你也是帮凶,罪名无法洗脱。”

“这是一场战争,而我是一名士兵。”我生硬地说。

“你们的领袖以爱国主义驱使你们,让你们像狗一样为他卖命,干出各种暴行,不觉得可悲吗?”他咄咄逼人道,“你有反抗的机会,只是不敢罢了。”

“我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,够了吗?我只想活着,仅此而已!”我被他辱骂得一文不值,恼羞成怒之下,再度举起了枪。

他料定我不会开枪,这会儿又成锯嘴葫芦了。我们互相瞪着对方。最后,我率先败下阵来,把枪收了回去:“你赢了。我放你走,去你的马马耶夫岗地吧。”我拽起他的大衣往外拉,“地狱见。”他不客气地甩掉我的手,走时还把木板踩得嘎吱作响。

等俄国人离开后,我才有机会回味,并被不久前沉溺于悲观情绪中、一心想着自我了结的自己吓了一跳。闷在这间屋子里太久,导致我差点就疯了。

我打算赌上一把,独自向南行进,指不定能遇上分散的战斗群。他们由营和连临时改编而成,或许对狙击手有需求。上帝保佑,不要碰到宪兵!

计划完,我硬逼着自己睡了一觉,到凌晨再动身。最主要的原因是敌方狙击手不会在夜间出没。醒来之后,我吃掉了半片发霉的黑面包,背上所有补给物品和装备,拖着同伴的尸体,走出了建筑物。

我没落下我的狙击步枪,一支配有四倍率的蔡司瞄准镜的毛瑟K98K卡宾枪。尽管它会招致敌人的仇恨,我也得带着它。这是一名同我关系密切的老兵转交给我的遗物,对我而言意义非凡。我没在上面留下任何一道记录狙击战果的刻痕,用棉布包裹着,枪体焕然如新。

这幢楼的过道和楼梯之间,到处都是尸体,眼睛还睁着,血已经凝固,弥漫着消散不去的恶臭味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都蜗居在房间里。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那么多尸体。我逼迫自己不去看,但还是想吐。

这里是无人区,天色已暗,除去不时的炮击声和激战声,周遭静得可怕。放眼望去,满目疮痍,只有黑、红、白三种颜色。我在楼底下铲出一个简陋的土沟,安葬了同伴的尸体,并把钢盔放在坟堆上,以告慰亡魂。

评论(2)

热度(71)
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